这个笔名叫做“南派三叔”的人在《盗墓笔记》刚刚红起来的那几年并没有频繁曝光,如果不是他的这本书将要搬上银幕拍成电影,也许他也并不会像现在这样不断地出现在公共视线中。他并不像一个桀骜不驯的作家或狂放的文艺青年,相比起其他青年作家,“南派三叔”看上去是更实用主义,像是非常尊重社会规则的人。他工整的黑色皮衣底下露出黑白格子的毛衣,厚边黑框近视眼镜,说话时有点拘谨,话说多起来了还透露出轻微的忧郁。
在陆续出版了《盗墓笔记》、《大漠苍狼》、《怒江之战》、《藏海花》等等小说之后,南派三叔已经成为单靠文字作品最赚钱的中国年轻作家之一。然而写作也曾经让他备受折磨,他做了杂志主编,开办了自己的公司,去做游戏策划,过“有同事”的上班生活。在《盗墓笔记》有计划改编电影之后,南派三叔又成了编剧,从电影开始策划一直到拍摄他几乎都跟在现场。但是对于自己的认知,南派三叔形容为在大槐树下讲故事的人,他说小的时候全村的小孩都会坐到大槐树底下,听他讲自己编出来的故事。在那棵树下他感受到了人生最初的成就感,这种成就感一直延续到后来,发布的网络小说被点击成为头条热门也好,出版了许多本畅销书也好,编写了电影剧本也好,对他来说,都是相同的满足。
一个虚构的人物“南派三叔”
谁是南派三叔?在2007年之前只有一个叫徐磊的23岁年轻人,“南派三叔”在一定程度上是徐磊的一个创作,他塑造了这个人物——并非书中真正的“三叔”,更像是一个虚拟的自我,他借由这个人物开始写作。2006年6月,徐磊在网络上贴出自己的第一篇小说。当时他的身份是外贸公司职员,行业不景气,上班谋生枯燥,这个貌不惊人的公司职员却感受到了自身难以抑制的倾诉欲。
当时的徐磊有一个天赋,能够快速切换自己的模式,他能从上班中的办公室职员徐磊迅速切换成为驰骋文字的某个人物——当时他还没把自己叫做南派三叔。他不需要特殊的写作环境,不需要安静的书房、音乐、跑步或茶,在格子间上班的间隙也好,回到家坐在书桌前也好,故事只管从手指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从未有过犹豫。有没有人阅读并不知道,更不是为了成册出版,都是来自于本心的冲动。
他信手拈来,拿自己身边的人做蓝本,有一个大码的男同学,性格爽朗大大咧咧,后来成了“倒斗界的肥王子”王胖子的原型。南派三叔很喜欢王胖子,让这个角色在《盗墓笔记》、《藏海花》和《沙海》中多次出场。为了体验濒死的真实感受,他跑到游泳池的深水区闭气,他读了大量的古墓奇闻,为了让自己所写的细节丰满。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做,也没想过能折现成多大的利益,他想要表现自己,这股渴望没有与更实际、更功利的金钱联系在一起,他沉浸在自己在大槐树下口若悬河、被十几个孩子瞩目的幸福里。
“三叔”本来只是徐磊书中的一个人物,当他拿来用作自己的笔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一个网络作家、出版的畅销书被抢售一空的“南派三叔”的时候,已经不能想象当时在白天还要打卡上班的年轻人徐磊内心真正在想的是什么。
一个孤独卧病爱读席绢的少年
有些小孩从小就能体会到孤独,特别是在被疾病囚禁之后,病榻上的幻想是唯一的消遣,后来成为一种取悦自己的能力。这是徐磊幼年的经历,自己做自己的朋友,自己和自己玩儿。他在病床上读书,毫不挑食,来者不拒,连言情小说都不放过,最喜欢的言情女作家是席绢。在多数时间里他不爱说话,对自由奔跑的户外生活没有记忆,坐在窗前盯着固定不变的风景生活在自己的异想世界。他有些分不清楚自己真实所处的世界和自己想象出来的世界哪个更逼真。
这成为一种孤独的能力,他在念大学之前都处在集体生活缺失而造成的半自闭状态里,说话有些紧张,还不如书写表达更流利。即使后来徐磊成为一个校园辩手,积极地致力于自己的“社会化改造”,他也不可能变成了无城府的其他人。互联网给了他倾诉自己的机会,他为不能在真实生活中挥发完的能量找到了出口,当自己处女作即将被出版并接二连三不断出版的时候,徐磊真正成为“南派三叔”,他陆续出版了九册《盗墓笔记》、两册《大漠苍狼》以及《怒江之战》和《沙海》。他成了公众人物,作家富豪。
因为一边写小说一边发布,南派三叔在自己的作品中挖了很多坑。这本不算什么,但当读者多起来,当很多人接受了自己架设的这个世界,他们开始成为一种隐秘而微妙的“威胁”。读者会给他未完的故事“填坑”,其中的有很多,他觉得比自己写得好。这让他多少有点儿烦恼,只能挖空心思再想出更出其不意的故事走向,读者群的要求越来越高,但南派三叔还没有败下阵来。他试着转移视线,把坑挖在别的地方,写作成了战场,有点儿像是被十万雄兵堵截,无论哪条路上都有“埋伏”,“填坑”的义务变成突破包围圈,在自己的领地上他成了被四处追逃的国王。
也许他没想到自己最本真热血的倾诉冲动会在某一年戛然而止,就在自己和自己的作品不断被肯定的时候,在与读者之间的围追堵截玩儿到最开心的时候,南派三叔发觉已经没有合适的人跟自己一起“发牢骚”。“发牢骚”曾经是他创作的火花,而他现在不能找到一些了解和理解自己的朋友,没有人能在写作的状态配合他。这一年他经历了很多生活上的波折,甚至有些自毁。给他带来最多幸福感的“众目睽睽”让他觉得紧张,这不是一个辩手上场前的忐忑,更像是孤独少年对过多聚光灯包围时的无所适从。
一个审时度势的职业化商业作家
南派三叔会非常谨慎地谈论自己在商业方面的经历,对自己的作品也不愿过多解读,看上去完全不是在生活中特别机智逗趣的家伙,反而忧郁木讷。作为作家,他训练有素,即使只有一个小时的空闲也能写作,即使有无数次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写下去的欲望了,他还能够将讲故事视作一种技艺,把讲故事视为打太极,从一个好的想法到成为一个完美的故事,他主意保存自己“出拳”时的力量。
他非常务实,在《盗墓笔记》刚开始写作、还没有人定他会走红的时候,他就自己脑补过如果拍成电影会由谁来演主角。这些年来娱乐圈朝代更迭频繁,很多年轻艺人他都叫不出名字,然而如果能想到谁来演自己的这部小说,他希望是洪金宝。他这么想了,因此就照着计划去做。尽管这些年也经历了办杂志、做公司的尝试,将自己的作品更全面地开发出来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对南派三叔来说,把小说搬上银幕并不是他点到为止的野心,他自己的公司与其他两个合作方一起发布了“盗墓笔记十年大计划”,《盗墓笔记》是他最大的一笔资产。
这个过程对南派三叔来说,如同写小说一样,一开始都充满了渴望,当真正实现了,反而觉得有些兴味索然。当网剧被拍出来,电影真的杀青,他完全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激动万分。在他对自己的形容里,出现了伟大和卑微这样的词。第一次出席电影新闻发布会的时候,他惊讶于读者给自己的掌声比其他人多很多,“8-17”的时候书迷们跑到长白山聚会(与书中情节有关),那一刻作为南派三叔的徐磊觉得自己既卑微又伟大。卑微于他自认并没有天赋,只是在一个小房间里写了些东西,命运就将它变得那么大,既幸运又诚惶诚恐。
南派三叔喊了几次“狼来了”,他要封笔,最后是真的封笔了,直到现在没有再出过新书。每次打开新的一页空白文档,动力满满要写到多少万字,突然间就会被压力击垮。他会害怕,十年前他有退路,现在无处可逃。在写作时需要孑然一身面对一个墙壁的的孤独感击也会轻易把他击垮,与他当年承担着无法自制喷薄而出的倾诉欲并享受孤独的时刻截然不同,像是有人从他的体内出走了,而他自己无法再单独面对一页空白文档。他才34岁,但他觉得这是因为年纪大了。
对话“南派三叔”
记者:《盗墓笔记》是怎样一个电影?
南派三叔:它其实偏重于两个人物命运交织,讲述两个人物之间的一些突破性的一些传奇经历,这个过程中两个人物中各种各样的一些纠葛。
记者:没看过原着的观众能看懂吗?
南派三叔:能看懂。小说是文字的,想象出来之后的话,每个人想法都可能不一样的,所以我只能力图于还原文字中所表达核心的信息,涉及原着的部分是来自《藏海花》和《盗墓笔记》四的元素比较多。
记者:从头到尾一直跟在片场?
南派三叔:一直在,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在,不过有的时候是在酒店里面躺着,只是在导演需要帮助的时候,或者是演员需要帮助的时候提供一些帮助。
记者:电影不是一个人能脑补出来的“小剧场”,要跟很多人一起合作。跟写小说不同吧?
南派三叔:所有人一起创造它有优势,当你精疲力尽,有团队帮你把这个事继续下去,你不是孤立无援的,这是非常好的创作体验。但也有电影和小说之间的现实冲突,比如说我跟导演说,我要写张起灵从梁上跳下来这样的戏。导演说这段写得非常好,但是我们没有梁。
记者:你写“千军万马”四个字导演得忙活半天。
南派三叔:我一般会写“大家打了三天三夜”(坏笑)。
记者:这次电影您自己没有客串一下吗?
南派三叔:不能讲。可以期待找一下,但是可能被剪掉。
记者:您本人喜欢看电影吗?
南派三叔:喜欢。我不想说什么《肖申克的救赎》……因为很多人说,但是确实不错。我会比较喜欢看类似于《异型》这种类型比较独特的。偶尔看文艺的,比较或者是像稍微有一点思考的也看,但是写作本身是创作了,更多时候看一些让自己放松。
记者:书呢?
南派三叔:最近喜欢看宗教类的书,对宗教起源比较有兴趣,也看一些类似于法国的那种很多蛮奇怪的,研究奇怪习惯的,之前喜欢看小说,言情小说看很多。
记者:您作品里的原型都是什么人?
南派三叔:所有的原形都是我同学,我写作原形是身边的人。
记者:一边写一边发布挺有风险的,一段发布了之后没有办法撤回的。
南派三叔:我比较任性,我还是撤回的,我会说,“前面不算”。这个其实伤害蛮大的,最好的方式是硬着头皮写,我其实是实体出版的作家类型,所以更希望实体出版的时候书的质量值得捧在手里。
记者:您一直在喊“狼来了”要停笔了。
南派三叔:其实真的是停笔了,并不是狼来了,之前说停笔,到现在一本书没有出版过。现在是想重新写,但是每次开始写的时候,开始觉得动力满满的写到多少万字,突然间当年的压力扑面而来,就恐惧了,害怕了。那时候退还能退的,再往下走退不了了。
记者:压力来自于名声?
南派三叔:写作的压力。有可能年纪大了。
记者:做游戏架构也好,出杂志也好,改编电影也好,这些和没有负担地天马行空写小说相比,哪些能让你更快乐?
南派三叔:所有的创作都不可能没有束缚的。完全天马行空写篇东西不会是杰作,写作的核心是就是自己给自己形成束缚,然后解脱它,设定完成之后遵守设定,一本不遵守设定的小说是不好看的。非常的束缚,非常紧的创作,把它突破了,用这个非常严格设定写出好故事,这个时候成就感最大的。不一定有快乐的,有可能因为后来认为所有快乐可能是痛苦的减轻的,所以那时候太过于痛苦,一旦完成之后特别快乐。
记者:怎么定义自己?
南派三叔:一直想知道但是一直不知道,这个还是对我来说一个蛮难的问题。其实想到现在我做的所有事只跟一个事有关,就是故事,我一直讲故事,这个跟最初成就感相关。小时候全村的弟弟妹妹都来大槐树下面听我讲故事,第一次觉得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讲一个精采的内容得到的快感,那个快感延续到现在。我非常享受自己讲一个故事,所有人都在看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