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语言要准确生动
科幻小说要用语言来表达作者所要表达的一切。
语言,被高尔基称为“文学的第一要素”。
科幻小说的语言风格应该跟纯文学作品的语言风格有所不同。
科幻小说的语言,“土”一些好,还是“洋”一些好?在中国现代小说流派中,有以赵树理为代表的“山药蛋派”,以孙犁为代表的“荷花淀派”,还有其他为人称道的“土得掉渣”、(但极有生活气息,极有文学特色)的语言风格;也有很“洋”的,很先锋,很难让一般读者读懂的“现代派”、“超现代派”等。
科幻小说常营造非现实环境,许多事件发生在未来的年代,太“土”、太“洋”的语言都不适宜科幻。比如写科幻常见的月球景色:“太阳从环形山落下来。”用山药蛋派的语言:“太阳,溜坡了。”用“先锋”语言或许是:“阿波罗疲惫地躺下,金色头颅渐沉于环形山之枕。”看来,都不如“太阳,从环形山落下来”更适当。
由此便引出“什么是科幻小说好的语言”这一话题来。衡量的标准,首先是准确,其次是形象、生动。
阿瑟·C·克拉克的《地球凌日》,描写宇航员埃文斯独自在火星上观察太阳、地球、火星排成一条直线时的壮丽景色。克拉克以丰富的知识和想象力,非常准确地描写地球“伸进太阳边缘、越来越深”,“一个完美的黑色半圆——从太阳上干净利落地咬下一块”直到整个地球“移到太阳表面上,以九千万英里之下的炼狱为背景,衬出一个浑然一体的黑色圆盘……你很容易将它错认为是块个头较大的太阳黑子”。准确的描写使读者身临其境地感受到“地球凌日”的壮美。而埃文斯的氧气即将耗尽,他为人类拍摄到这一自然奇观后就会死去,所以在壮美中充满悲剧气氛。
除准确以外,语言还须形象和生动。
在《魔鬼三角与UFO》中,这样描写游艇神秘失踪:“它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被蒸发掉了。”无疑,这是既简洁又生动的。
《美食》表现遗传工程失控给人类带来的灾难,它一开始就让读者看到女主人公的可怕面目:“她莞尔一笑,脸上的毛孔、痘痕皱成一团,满口肉瘤烂黄牙……朦胧微光中,难以分辨出手指间多硬结的肉蹼和血管。”这段语言让人物“呼之欲出”了。
《怪胎》写被电脑“老梅”在娘胎里教得比一千个博士还聪明的“怪胎”降生后,“他的两眼闪出水晶蓝色的光芒。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孩子的眼光,而是一个猎人的眼光,一只翱翔的老鹰扫视旷野、寻找猎物的眼光。”当读者读到这些时,能不在心里打个冷战?
除了语言的形象、生动外,能巧说也挺可贵。比如《蝶衣》一开头的语言就很讲究:“一只蝴蝶的死亡,色彩不再属于春天,翅膀不再属于飞翔。”这有着诗的韵致。
要写出形象、生动的语言,不妨下功夫多读诗,诗中的妙喻常让人玩味无穷,初学写作者平时注意积累和研究前人的名篇佳句,烂熟于胸,方能有所创造。前苏联诗人马雅可夫斯基写资本家的贪婪:“血液都在发痒!”真是写绝了;契河夫形容剃得干净的下巴“像光溜溜的脚后跟”,形容胖妇“脸上的皮肤不够用,睁眼的时候必须把嘴闭上,张嘴的时候必须把眼闭上”,都是神来之笔。
其实,以上讲的是科幻小说中的叙述语言。小说中的另一类语言,即人物间的对话,同样需要准确、形象、生动。同时,还得让读者从对话中感觉到说话人的个性、气质。
除了准确、形象、生动以外,语言精练也极为重要。契河夫说:“简洁是天才的姐妹。”要使一篇作品写得简洁,除了语言简练外,更重要的是结构精巧。“小说最忌拉过程”——一件事从始到终把过程拉完,平均使用笔墨,势必罗嗦、冗赘,败读者阅读兴味。
要写一篇优秀科幻小说不算太难,要写出一篇语言上达到炉火纯青的优秀科幻小说,恐怕要耗费百倍、千倍的功夫。诗圣杜甫说:“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大诗人对语言艺术尚且如此执著追求,可见真是艺无止境。
七 细节要有血有肉
一些读者初读《冷酷的平衡》竟感动得热泪盈眶。读罢又不禁会想:这明明是一个编造的故事,为什么那么感动人呢?
一艘飞艇带着急救药品,从地球出发到密曼星去抢救克劳思教授一行。而飞艇上发现了一个偷乘者——少女玛丽,天真无邪的玛丽是为了看望哥哥克劳思而偷偷钻进飞艇的。结果,按宇宙间“冷酷的平衡”法则,玛丽将被抛出艇外——这个故事编得极好,但还不足以感人。让人感动的是,飞艇终于与克劳思联络上了,临死的玛丽.与痛心疾首的哥哥的对话形成小说的高潮。
玛丽想起了7岁时的一件小事。那天晚上,她的小花猫丢了,小姑娘伤心地哭泣起来。哥哥牵着她,用手绢擦掉她的眼泪,哄说小花猫会回来的。第二天早上玛丽醒来时,发现小花猫果然眯着眼蜷缩在床脚边。过了好久,她才从妈妈的嘴里知道,那天哥哥早上四点钟就起床,跑到猫狗商店敲门,把老板从睡梦中叫醒,好不容易买回那一只相同的小花猫……
这一段写兄妹感情的细节有血有肉,一个很有点男子汉气派的哥哥的形象跃然纸上。而妹妹正因为太爱哥哥才会成为偷渡者。所以,她大声呼喊:“哥哥,我有多少话要告诉你啊!现在不能了,我们马上要告别了。也许你还会见到我,在你的梦中:我梳着小辫,抱着死去的小花猫在哭;我像微风一样,轻轻吹到你的身边,随着你到处飞翔……哥哥,我将无法再思念你了,你可要加倍地想念我呀!”
飞艇上的宇航员巴顿非常同情小玛丽,却爱莫能助。
小说很细腻地描写了玛丽“站在巴顿背后,双手搭着他的肩膀,踮起脚,伸长脖子朝通讯器大声呼喊:‘哥哥,你好!’……巴顿感到滚烫的眼泪滴进了自己的后颈,他赶快站起来,扶着玛丽坐下,将话筒调节到座位的高度”。
其实,巴顿替读者感到“滚烫的眼泪滴进了自己的后颈”,这是多么生动的一笔!
著名作家流沙河谈到小说与故事的区别时说:“因有细节,故称小说。”
中国杰出的作家沙汀将写小说的“秘诀”总结成八个字:故事好编,零件难找。
所谓“零件”,就是细节。
故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瞎编”;而细节必须给人以真实感,哪怕是荒诞的细节也要让人有真实感。细节,必须有血有肉。
阿西莫夫的著名短篇科幻《月球,血溅音乐钟》,描述一位贪婪的走私犯佩顿杀死了同伙,盗走了月球文物音乐钟,检察官请宇宙学家伦斯协助破案。伦斯和检察官来到佩顿家里,一番交锋后,伦斯请佩顿看一只破旧的音乐钟。佩顿看过音乐钟后,伦斯请佩顿把音乐钟扔过来。这时——
佩顿机械地举起钟,用力一掷,但只掷到三分之一的地方,钟在地上摔得粉碎。
佩顿曾百般抵赖,说自己从未去过月球,这一动作露了马脚。
伦斯解释道:“月球引力比地球小,佩顿把钟举得很高,而投掷时用的力却相差甚远,说明他的肌肉还没有完全恢复,不适应地球引力……”
可以说,这篇小说是围绕“掷钟,钟碎”这一细节展开的。这个细节,既将小说推向高潮,又表现了伦斯的睿智。
在《生命之歌》里,王晋康是这样写机器人小元元的:“小元元放下白猫,用脏兮兮的小爪子亲切握住朴重哲的手。”
当妈妈有意夸奖他棋艺高时,“小元元骄傲地昂着头,鼻孔翁动着,那是他得意的表情”。
正因为这些成功的细节描写,把机器人小元元写活了,最后孔宪云要杀掉他才会产生震撼读者心灵的艺术力量。
读《冷酷的平衡》可以明白:煽动感情靠细节;读《月球,血溅音乐钟》和《生命之歌》可以明白:刻画人物靠细节。《无悔的瞬间》的主人公宁可违反时间旅行法,遭到严厉惩处也不愿伤害自己的父亲。最后,她留下血写的两个字:无悔!这个细节使作品更具有思想价值。
小说中的细节有时“附着”在一把梳子,一方黄手帕,一件小道具上,有时是主人公的一个小动作,一句口头禅。《天幕坠落》中父亲背上的黑红相间的棋盘就是极好的细节(也是极好的伏笔)。细节不仅煽情,而且使小说首尾呼应,结构更加严谨。
诗有“诗眼”,戏有“戏胆”,科幻小说的“眼”与“胆”在于细节。有经验的作家,常常是先有了极好的细节,才逐渐编织故事。
总之,细节在作品中的作用很大很多:它有助于展现人物的性格,揭示人物的心灵世界;可使作品的故事情节显得有声有色,生动感人;有助于渲染环境气氛,使读者如身临其境;能“画龙点睛”,使作品的主题思想一下子凸现出来。
零件(细节)难找,但有心人——处处留意观察生活,琢磨生活的人,会经常拾到极好的零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