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空间是构成人们生活记忆的坐标。作为一座魅力城市,香港承载着独特的文化记忆。香港回归20周年之际,花城出版社推出“香港文学新动力”丛书。谈到出版此套丛书的初衷,责任编辑揭莉琳表示,现在,内地读者熟悉的多是香港老一辈的作家,如金庸、亦舒、李碧华、张小娴、西西、董启章等,香港青年作家的作品引入内地的不多。花城出版社希望通过此套丛书的出版,让内地读者看到新的香港浮世绘和文学新人的创作成绩。
“香港文学新动力”丛书包括唐睿的长篇小说《脚注》、麦树坚的散文集《琉璃珠》、谢晓虹的短篇小说集《雪与影》和陈苑珊的短篇小说集《愚木》。四人均为青年作家,但写作风格各异。之所以选择这四位作家,揭莉琳表示,除参考香港文化名人如蔡益怀等人的推荐外,出版社同时考虑了作家已取得的文学成绩、文学潜力、市场等因素,尤为关键的是文学因素。“这些作家的笔力如‘轻功’,四两拨千斤,他们的笔触普遍是轻盈的,用‘轻’表达‘重’,用‘轻’去描绘香港的复杂。商业化似乎是城市的标签,它让很多城市呈现类似的面貌,但在横街窄巷里、在民间民俗里,却能看到城市间的区别。香港的特色如此鲜明,它与内地任何一个城市都有明显的区别。”
因此,这套丛书关注的无一不是日常的香港——四位作家字里行间透露出的社会背景、生活习俗、语言特色、文化气氛,都构成了多面体、万花筒似的香港文化记忆。唐睿的《脚注》以大量粤语的俚语、俗语与诗化的文学语言交织在一起,形成独特文风。它不是城市的“正文”,底层市民的集体记忆构成了香港的“脚注”。麦树坚擅长散文,文章里隐藏着他的抽离与观察,从另外的角度回看生活。谢晓虹的写作离不开现代文学的熏陶,她擅长写异化,尤其是身体的异化来表达高度现代化社会的荒诞。陈苑珊的风格也是变形、夸张乃至荒诞,讽刺见怪不怪的“有毒”世相。
城市书写,更准确地说是香港本地文化记忆书写,在香港年轻一代作家的书写中占据重要的位置。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麦树坚以普鲁斯特的记忆论述为依据,说明记忆书写的传承与延续性。“普鲁斯特把小说比喻为一座大教堂,而这教堂是有意志的,会继续发展跨越世纪,但在某些时刻它的点缀、破漏就由人按记忆来执行。以大教堂比拟记忆,说出记忆的宏大、复杂和时间性,仰望、参观大教堂的人一批又一批,死了的话,又来一批年轻的。”因此,他认为文学作品必然与记忆有关,散文的话直接掺杂较多。将此延伸,若建构一个城市的记忆,也必然是靠几代作家、成千上百的作品去慢慢建成记忆教堂。
文学承载记忆的功能,但记忆又非常个人化,且永远充满选择性。记忆的个人性与选择性造成了作家书写的不同取向。如麦树坚不太关注香港现代化城市的景貌,他更喜欢以一种“考据”的方式去写香港的大自然和比较边缘的事物。比如在《琉璃珠》里有关醉酒湾的散文,他感叹填海造地发展城市好像理所当然,感慨许多怡人的自然风景如今名存实亡、名不符实,这些地标的消失伴随着记忆的消失,年轻一代没有记忆又不留记录的话,连缅怀的根基都没有。因此他的散文总怀有悲观的情感,有论者言是“保住一份冰凉与世界顽抗下去”。在麦树坚看来,这种悲观随着年岁渐长,可视为一种成熟,而顽抗则可视为一种审美趣味。
唐睿认为香港年轻一代的作家书写是多面貌的,除麦树坚以散文抒情怀,也有作者倾向集中以个人的心理分析来管窥香港;还有一些作家以游戏和奇幻的寓言方式来叙述香港。他自己则倾向以宏观的写实和魔幻写实去探究香港的社区生活和历史记忆。而记忆不仅是大多数人的记忆,也应该有少数人的记忆。“香港是个历史不长的城市,但在这百多年来,这土地上有不少人生活过,他们未必就是历史伟人或者时代弄潮儿,但他们却都很实在,满有感情地在这土地上活动过,而他们的‘记忆’,正须我们藉由文学去记住。”唐睿说。
除了表层记忆,香港还应该有很多底层记忆。《脚注》描写的正是20世纪80年代生活在“安置区”这个香港底层社区的各色人们的生活,作家以少年黎军的故事串联起他的家人和一众居民的故事。写这篇小说的契机源于香港三联书店的一次出版比赛,比赛主题是“如果香港是一本书”,当时正值香港回归十周年,坊间出现了大量讲述集体回忆的书籍,媒体也引出了不少话题。然而,唐睿却发现这些论述有点单一,例如谈到住房,大家就想到公共房屋;谈到日常食品,大家就会想到港式奶茶、菠萝油包……他觉得这些声音似乎掩盖了港人生活的许多微细记忆,也抹杀了香港社会的多元特质,于是他希望在小说里补充这些“主流”声音的不足,将一些大部分人容易忽略、但实际上大家都十分熟悉的香港生活、社区呈现出来,于是就有了为香港这本“书”做“脚注”的想法。他说,“正文”之外有“脚注”,“文学的其中一种可贵的地方,就在于它能传递这种稀罕,间或微弱的声音”。